Metal的飛行部落格

很多人對飛行的第一印象，就是「危險、刺激」，速度快，又有高度的變化，在三度空間的運動，總是不像人們早已習慣的平地上自在。只要有飛行安全事件，就是大事。但事實上，飛安事件比交通事件少的多，要是與賽車相比，飛行的失事也沒有比較多。

飛行是一個很嚴謹的事業，沒有紀律，一定會被淘汰的。以往電影、電視影集總是將飛行員描繪成狂傲自大、個人英雄主義的人物。以往強調單機作戰的時代，在戰時人們也只看到了戰果，並沒有多加檢視，仔細的檢討。美國在二戰時，只要能擊落五架敵機就能成為「王牌飛行員」，更是助長了這種風氣。但我所接觸的飛行並不像電影的那麼好玩，電影中的角色，只要飛在空中，就可以恣意妄為的胡搞，做一些瘋狂的行為，例如:「飛行員可以對著塔台衝場、低空通過漁船上，讓船上的人跳船、起飛後就做個滾轉耍帥…」。

曾經，我也是個不愛讀書貪玩的大男孩，在那一般社會觀念上有著「好男不當兵，好鐵不打釘」的年代裡，家裡也沒有多的資源栽培我，我又不是成績很好的那類有出息的人，實在是走投無路了，才會走到「投考軍校」這條路。所以基本上我的個性也是非常浮動的，並不是一個很穩定、沈的住氣的人。剛進入飛行圈時，還能心存敬畏，處處謹慎，安份的守規矩。可是等到慢慢的有了一點的成就，在空中比劃時僥倖贏了幾次，那種快意心情，把自我不知道膨脹了多少倍，不但對自己異常滿意，飛行上的信心也大幅的增加，整天跩的不得了，活像個二五八萬。現在回想起來，那時是我飛行生涯中最容易出事的時期，信心超過能力，最容易做一些自以為可以應付的動作或是不合規定的操作，挑戰極限，藐視安全。

當時飛的F-104素有「飛行棺材」或是「寡婦製造機」的外號。換裝F-104時，剛開始飛行心裡也是有一點擔心，加上幾的次的不及格，更讓我對F-104心存敬畏。不過，F-104有最好的彈射系統，即使是在沒有高度與速度的情況下，也能夠安全成功的逃生，心裡就開始放鬆了，等到我慢慢的適應了飛機的操作，對F-104越來越有信心，對自己的滿意度更是幾乎破表，在完成兩機領隊的訓練之後，感覺好像目空一切。

在作戰室安排我壓一批TF-104雙座機試飛後座之後，這次的同乘經驗讓我對F-104飛行的安全觀念大幅的改觀。

前座的試飛官是位嚴謹細心出了名的資深教官，一般人飛行後可能會發現飛機有些缺失，飛行員要把這些問題寫在飛機紀錄本(781表)上，也就是我們所謂的簽工。一般大約會有一、兩個問題，有時多一點會有四、五個問題，可是他最少也會發六、七個工。大家依這位試飛官簽工的記錄，給他取了一個外號「裴13」，也就是飛一批下來可以有13個缺失。不知道怎麼能記得了這麼多，我在一個月內簽的工，都還沒有他飛一批下來簽的多。

F-104試飛有許多的數據要記錄下來，發動機儀表、操作儀表、光是在後座幫忙記試飛官報出來的數據我都來不及了，不知道單座試飛時他們要怎麼辦?試飛時有固定的航線，有較高的優先權，一般的航機要避讓。另外也要將平時加掛的外油箱拆下，在起飛時加速比平時還要更快，那種感覺不是普通的爽。爬升快也是F-104的強項，試飛在一離地之後就要加速到300浬/時，然後保持後燃器一直到5000呎高度再關。並且加入三邊10000呎，以預防發動機故障的情況。還要保持230浬/時以下，將起落架緊急釋放手柄拉出，檢查起落上鎖是否解鎖，再沿著台灣西岸爬高並加速。沿路上還有一大堆的系統測試，所幸我那時還太資淺，輪不到我擔任試飛官，所以不需要記這麼多的程序。爬高到35000呎，大約到了台南附近左轉回頭，這時要做2馬赫的課目了。J-79發動機在高空高速情況下常時間運轉會重新定位(T2 Reset)，發動機的轉速會增加到104%左右，推力也增加，可以快一點加速到2馬赫。後座要將這發動機的加速時間、轉速、馬赫數、高度、發動機儀表…一大堆的數據幫忙記錄下來，可是我好像只記了前面的幾項，後面完全來不及記，心慌意亂的，完美無法體會2馬赫的快感，頂著頭皮準備挨修理。好不容易速度到了2馬赫了，就要將油門收到慢車(Idle)，測試發動機是否能在範圍內正常操作與運轉 (要是不能正常運轉的的話，發動機會怎樣呢?)，減速到了1.6馬赫，還要放出減速板(要是兩邊不能同時操作的話，飛機會怎樣呢?)，做這個動作前一定要檢查肩帶是不是鎖好了，要不人會一直往前衝的。

落地後，頭低低的跟試飛官倒歉，很多的數據都沒記下來，試飛官只笑笑說：「沒關係，我都記好了，只是怕你坐在後座無聊，也想讓你了解一下發動機的性能，增加對飛機的信心，現在有2馬赫的經驗了，感覺不一樣了吧。」結果和我原先預期會被挨K一頓的不太一樣，白擔心了一會，不過心裡的震撼真的把原來浮誇的氣息完全打散了。學問像是無底深淵，不要以一點小小的成就自滿，常常保持謙卑之心，在這個行業裡頭還有好多東西可以學的。許多驚險的課目，現在想起來還是感到心驚膽戰的，「王牌飛行員」，固然是每一個飛行員都想要有的頭銜，可是真正最讓我尊敬和敬佩的是那些曾經擔任過試飛官的教官。

在官校飛行班受訓時，我師父總是提到「每一批的飛行，就要把自己當成是一個試飛官」，要有充分的準備，有應付各種狀況的能力。沒有一種狀況是無法處置的，也沒有任何的緊急狀況是沒有先期警示的，只是飛行員能不能及早的發現事故狀況的早期徵兆。如果能及早發現，就能夠及早處置，飛行就會非常安全的，甚致於是一個比開車還要安全的事。因為我們飛行前有這多的學科，能在飛行的領域工作，基礎的知識是比較足夠的，再加上相關的法規、教範、手冊…等規範飛行的行為與基礎的術科帶飛過程，再加上飛行過程中還有管制人員的監控，飛行應該是相對較安全的行業。

感謝裴老師您的優良示範，讓我浮動的氣質能有所收斂，也願大家都能成為一個又好又老的飛行員。